馬永紅端著盆子出去， 裏面氣壓很低了，這裏還有個男護工，什麽事情都是他來做的， 到時候她就打下手，或者直接就避開的， 不方便。

“阿姨， 我來吧。”

男護工接過來盆子， 跟出來的， 覺得真的活兒輕松， 尤其是這一位阿姨太勤快了， 再這樣下去，他是要失業的， 李錚錚別的不多， 就是給的錢多。

馬永紅扯著嘴角，自己就站在走廊那裏。

覺得很為難， 李錚錚不想看到她，她知道。

一個男孩子， 還是個健康的男孩子，變成了現在這樣，生活不能自理了， 到了排洩的時候， 都是護工做的，前後你就是處理的再幹凈，也是有味道的。

這個時候她不進去， 給孩子一點空間吧。

慢慢拉著行李箱，黑的跟什麽一樣的，跟貧民窟裏面出來的一樣。

但是那眼睛，真的是精神啊，一雙眼睛怎麽說呢，拉著箱子走在破馬路上都跟在巴黎的香榭麗舍大街上一般的，特別的坦然。

氣場是個好東西，不少人都沒有。

她更自信了，真的，經歷過一些事情的人，她有點無所畏懼。

我見識過很多人沒有見過的風景，吃過很多人沒有吃過的苦頭，憑借著意志跟決心做到了很多人做不到的事情，見過最藍的天空，叩拜過最純潔的寺廟，每一個腳印都帶著痕跡。

上電梯的時候，老王打電話來，哭了。

哭抽的那種，緩了好一會兒，才對慢慢開口，“你為什麽不在呢？”

你應該在這裏，這應該是最輝煌的時刻。

上面文件下來了，慢慢的方案批下來了。

所有人，都沒有什麽後路了，一切，塵埃落定。

這樣的時刻，是勝利，老王之前就勸著她不要走，“你既然堅持這麽久了，就不要差這幾天了，我們最大的困擾已經沒有了，我不知道你為什麽突然要回去。”

慢慢不聽，湊時間走了。

她的心告訴自己，得回去看看。

她最為榮光的時刻，自己不在乎，在乎的是跟合適的人分享。

老王現在哭，是覺得可惜。可惜慢慢現在應該享受到的一切，一切按照慢慢走之前預想的那樣，一步步的來。

慢慢扯了扯嘴角，心臟有點不舒服，她的心臟已經變化了，回不去的那種變化。

“因為很多事情，結果很重要，但是結果是誰做出來的並不重要。”

老王就討厭她這個樣子，一下子就掛電話了，整天深沈什麽啊，才多大的年紀，她一個大齡剩女都沒變成這樣呢。

慢慢找了一圈，人沒找到，櫃姐就楞是沒有認出來。

“老板呢？”

“老板不在。”

“李錚錚呢？”

櫃姐看了一看，心想誰啊，這麽喊老板名字，眼前人黑的跟猴兒一樣的，一下子對上那雙眼睛，有點熟悉。

很熟悉的那種，看一眼地上的箱子，上面的行李托運票還沒撕下來呢，心裏面一緊張，禿嚕出來了。

就看見人走了，這個快下雪的天氣了，看著慢慢拉著箱子，整個人跟要去殉國一樣的，大無畏啊。

馬永紅一看電梯開的時候，就覺得要壞，“你怎麽回來了？”

慢慢看著她，很失望，“你應該跟我說的。”

說什麽呢？

馬永紅覺得我應該跟你說什麽呢？

你當初自己要去的，自己要去那麽遠去實現你的夢想你的抱負。

那我這是在實現你的的願望，讓你一心一意的在那邊。

看著她進病房，馬永紅覺得頭疼，裏面李青還在呢。

李青看著眼前的人，真的是變化太大了，她臉上表情格外的溫和，“你回來了啊？”

“你出去。”

語氣很不好，臉色也很不好。

繃著臉，上面跟刷了漿糊一樣的，看著李錚錚，瘦的一把骨頭一樣的躺在那裏，頭發長長的，被子裏面的腿看不到，只有一些曲線。

李青看著這人，覺得真不客氣啊，脾氣真大。

出去了，沒必要吵架。

慢慢看著桌子上的果盤，切好的蘋果，拿起來咯吱咯吱的吃，“你有沒有想對我說的？”

李錚錚看著她，從進門的時候就一直看著她。

沒有辦法不看著她，因為喜歡。

無論是黑的還是白的，無論是什麽樣子的，你曉得不，看到那個人出現的時候，你的眼睛裏面都是她。

“你看到了，我出車禍了。”

“恩，所以需要我照顧你嗎？”

李錚錚想的很好，非常的完美，他的腿，也許就這樣了，所以他跟慢慢，一百個不可能，一萬個不可能，到時候難道要她單位裏面的人都要笑，說是張慢慢這樣的女人，找了一個殘廢。

一個這麽優秀的女的，找了一個殘廢當老公嗎？

他坐直了身體，掀開被子，“你看到了嗎？我現在就是這樣的，也許以後，很大可能的，我還是這樣子的。”

慢慢點點頭，臉上還是刷了漿糊一樣的，沒有任何的波動，似乎就是聽李錚錚在說今天丟了一百塊錢一樣的，小事而已。

慢吞吞的說了一句，“那確實是挺慘的，以後說不定就是殘疾人了，生活不能自理了。”

李錚錚就氣笑了，他覺得見面的話，慢慢最起碼是安慰他，就跟人家電視劇裏面的女主角一樣的，不管男主遇到了什麽問題，都不離不棄的，然後當個白月光解語花，一心一意的陪在他身邊渡過難關。

即使男的趕她走，依然是厚著臉皮表決心的那種，真的是他躺在這裏幻想了無數次。

可是誰能想到，她這麽淡定啊。

馬永紅趴在門上聽，沒辦法，怕孩子受不了，到時候崩潰了。

可是裏面就死一般的寂靜，要不是偶爾聽到椅子挪動的聲音，她都擔心著倆人殉情了，抱著一起去跳樓了。

慢慢拉著椅子，坐在李錚錚眼前，兩個人離著半米不到，她肚子裏面餓得很，飛機餐根本就吃不飽，那麽一點不夠她塞牙縫的，現在非常餓。

咯吱咯吱的吃完了蘋果，看了一眼保溫桶，李青帶來的。

李錚錚看了一眼，“你如果餓了，可以喝一點。”

慢慢就拿起來看了眼，很好，豬腳湯，她蠻喜歡的，裏面不少黃豆呢。

大補。

拿著勺子挖著吃，外面肉可貴了，舍不得吃，吃一頓幾百塊錢就沒了，見天的跟老王苦哈哈的。

“你怎麽回來了呢？”

李錚錚抽了紙巾遞給她，想倒水，手伸出去了才發現，根本夠不到，差一點，下面不能挪動。

慢慢眼神倏忽合起來，裝作沒看到，找了一勺豆子，給李錚錚，“嘗嘗看，這不是你那小夥伴做的嗎？”

李錚錚才不吃，他知道李青是什麽心思的，但是真的，沒有精力去管，沒有精力去說話了，他每天就是閉著嘴巴，能不說話就不說話的，沒有什麽意思了。

今天能跟慢慢說話，已經是非常不錯的了。

李青什麽心思不重要，也沒有人在乎。

慢慢收回來勺子，不吃拉倒，她全吃了，一點不剩。

然後去打開門，馬永紅差點滑倒了，慢慢假笑著拉著她胳膊，“你躲什麽呢？墻角不好聽啊？”

馬永紅看著她，就恨不得掐死算了，死丫頭，回來了就知道氣人，她那是聽墻角嗎？

她這是密切關註動態，時刻監管好了。

自己在屋子裏面打掃衛生，就看著李錚錚在那裏躺著，看白床單都要看出來一個花兒來了。

自己家裏那姑娘，就跟大神一樣的，一個勁兒的摸桌子上的水果，吃完香蕉吃草莓，吃完草莓還要吃芒果，撐死算了。

“你來，幫我洗衣服。”

要拽著慢慢出去，李錚錚喊住了，“阿姨，你不要讓她洗，一會兒護工來。”

慢慢跟泥鰍一樣的，一下子就扭開了，笑話，她也不想洗衣服啊，這大冷的天。

躲在李錚錚那邊去了，馬永紅覺得這裏面，不是人家那倆人是神經病，是自己，她自己是個神經病。

慢慢才不出去呢，出去了給她盤問，煩不煩的啊。

“你什麽時候回去啊？”

“不回去了。”

馬永紅覺得，自己算是放心了，不回去的好，那麽遠，不放心。

樂呵呵的，“那你以後都在這邊了，以後別折騰了，還是回來好，你看看你那樣子，趕緊好好的養著，以前你看看多白，皮膚多好啊。”

看著看著，自己眼淚就下來了，她自己幹農活算是曬得黑的了，可是慢慢這做辦公室的，跟自己差不多黑，哪裏就有這樣的呢。

慢慢拿出來手機，打開相冊給馬永紅看，“你看，我們這算是白的了。”

還特別認真的強調了一句，“真的。”

自我欣賞了一會兒，看著馬永紅挺得意的，真的在一群人裏面，她已經算是白的了，那地方沒辦法，紫外線太強烈了，你就是個白蘿蔔，去了也得成了黃色的蘿蔔幹。

李錚錚就一直聽那邊說話，他明顯看起來很有精神在那裏，吃飯的時候，馬永紅就問了，“吃什麽阿姨去做。”

平時人家都是隨便的。

這次也還是那個死樣子，但是點菜了，“牛肉白菜，辣炒小公雞，白灼蝦。”

李錚錚扭著頭，人家不僅要吃飯，還要吃水果呢，“草莓也多買點吧。”

馬永紅就去買了，花的不是自己的錢，就是納悶了，吃這麽油膩幹什麽啊？

人家醫生不給吃這些的，牛肉白菜裏面沒加辣椒，小公雞裏面去青椒，白灼蝦也沒買，不能吃海鮮的。

倒是給做了青菜吃，上海青，然後加上一個菠菜雞蛋湯，齊全了。

擺在桌子上，“我明天就回去了。”

李錚錚看著那菜，買的不是自己想要的也不吭聲，他自己得好好吃飯，就是慢慢吃飯不來勁。

她看著這一桌子綠色，就沒胃口，抱著草莓吃，成年人有挑食的權力。

“阿姨，這段時間謝謝你了。”

“沒事兒，不用謝。”

然後喊著慢慢，“你出去買草莓去，給錚錚買一點你全吃了。”

心疼錢，一問人家要三十塊錢一斤，咬咬牙買了一斤，沒多買。

就那麽幾個大的，結果慢慢這一會兒就給吃沒了，她覺得自己跟個幹巴的海綿一樣，渴，特別渴。

身體裏面不僅僅缺水，水都不管用了，不能吸收，就吃水果。

還是後遺癥，那邊的水果不說也罷，肯定是不如這邊的實惠而且種類齊全，她其實一直流鼻血，就是幹的。

加上上火之類的因素，一言難盡。

“錚錚啊，阿姨回去了，阿姨還是要跟你說對不起。”

因為要去看我們，所以才出車禍，但是她不會對著自己的女兒說，“慢慢這孩子你看她哼哈哼哈的，其實心裏面特別本分，她看好的事兒，就一定要做，要走到頭兒的，不撞南墻不回頭。”

看著李錚錚的腿，她其實很想說，你要給她一個南墻，讓她回頭。

可是說不出口，太殘忍了，孩子自己怎麽著都行，她不管了。

李錚錚捏著拳頭，呼吸都覺得困難，他自己大概都沒有發現，馬永紅說話的時候，他眼神裏面帶著絕望，帶著祈求。

祈求她不要把一些話說出來，不能說明白了。

如果她說要他不要拖著慢慢，李錚錚覺得自己沒有辦法拒絕的，他應該這樣做的。

可是怎麽舍得呢？

現在馬永紅自己咽下去了，沒有吐出來，他才放心了，松開手，裏面全是濕漉漉的汗，他真的謝謝馬永紅，真的感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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